我將汪曾祺老先生的散文集《生活,是很好玩的》放在床頭隨手可以翻閱的地方,放在出差時(shí)隨身攜帶的行李包里。這本書就像閑時(shí)手邊隨時(shí)可以嗑到的幾顆脆生生的五香瓜子,嗑完之后一拍雙手:嘿!這個(gè)好玩的老先生!
于他而言,一茶一飯,一花一草,皆成文章,皆是樂趣。
書里有一篇文章寫到馬鈴薯,寫汪老先生于1958年下放到農(nóng)場的一段經(jīng)歷。即便如此,老先生卻不以為苦,反而安之若素,索性潛心研究起馬鈴薯來,并在此期間畫就一部《中國馬鈴薯圖譜》。他寫道:“畫完一種薯塊,我就把它放進(jìn)牛糞火里烤烤,然后吃掉。”
這樣的畫面想來讓人啞然失笑。雖然農(nóng)場海拔一千四百多米,冬天冷到零下四十?dāng)z氏度,但他云淡風(fēng)輕、付之笑談,仿佛生活里的苦和難,都隨著牛糞燒成了灰燼,剩下的都是烤馬鈴薯的香味。
汪老先生這本書里有很大一部分篇幅寫到云南,寫到云南的雨,云南的花,云南的牛肝菌……許是受他的影響,有一年休假我選擇去了云南。冥冥之中,似乎想去行走,去印證,去心領(lǐng)神會,去跨越時(shí)空與這位好玩的老先生來一場對話。
真的就讓我遇到了云南的雨。真的就如他文中所寫:“并不使人厭煩,因?yàn)槭窍孪峦M?、停停下下,不是連綿不斷,下起來沒完……昆明的雨是明亮的、豐滿的,使人動情的……昆明的雨季,是濃綠的。草木的枝葉里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(tài),顯示出過分的、近于夸張的旺盛。”
而身處云南的我,心里默念:是的!是的!就是這樣!而所有的語言,仿佛都已被老先生在文章里寫盡說透。我等凡人多說一句,便都是狗尾續(xù)貂。剩下的,就是我想與他隔空擊掌。
于是,跟著腦海里汪老先生的文字,我去嘗火把梨、嘗牛肝菌,去品米線、餌絲、餌塊……這種按圖索驥的感覺很奇妙。汪老先生仿佛是我靈魂深處的向?qū)?。這么好玩的老先生,人間怎么舍得他離開?
從云南回來后,我把汪老先生關(guān)于云南的所有文字,又全部溫習(xí)了一遍。而這一遍,我看得格外仔細(xì),一邊在腦海里閃過在云南時(shí)的一幀一幀畫面,一邊用目光撫摸汪先生這些熱氣騰騰的文字。
我去云南旅行,這不是第一次,而這一次,因?yàn)橛型衾舷壬奈淖肿霭?,有了更加豐富的層次和豐滿的況味。有他的文字為指引,我學(xué)著去尋找平常日子里的樂趣。于是雨是趣、花是趣,街邊小吃也是趣。
這種感覺,我在看電影《無問西東》里也曾有過。影片關(guān)于西南聯(lián)大,關(guān)于大轟炸,關(guān)于教師的風(fēng)骨……是的,這樣的片斷,在《生活,是很好玩的》這本書里都有提及。我甚至懷疑影片的編劇看過汪老先生的這本書。
這本書里有一篇文章叫《跑警報(bào)》。光是標(biāo)題,就讓人心生狐疑,想一探究竟。1939年至1940年間,日本的飛機(jī)三天兩頭來轟炸昆明。一有轟炸警報(bào),大家就都往郊外跑,這就叫作“跑警報(bào)”。汪老先生講,也有叫“逃警報(bào)”或“躲警報(bào)”的,都不如“跑警報(bào)”準(zhǔn)確。“躲”,太消極;“逃”又太狼狽。唯有這個(gè)“跑”字于緊張中透出從容,最有風(fēng)度,也最能表達(dá)豐富生動的意味。
想著汪老先生邊“跑警報(bào)”,邊推敲著“跑”與“躲”“逃”的區(qū)別,才真正是妥妥的風(fēng)度呢!
汪老先生還在書中寫了西南聯(lián)大很多有趣的教授:寫講唐詩不蹈襲前人一語的聞一多;寫教學(xué)生寫作“要貼到人物寫”的沈從文;寫為人天真、熱愛生活的金岳霖……我想,《無問西東》里的那些長衫教授,肯定帶有汪老先生筆下這些人的影子。
所以,畫馬鈴薯是好玩的,“跑警報(bào)”是好玩的……生活是什么樣子,取決于你的內(nèi)心。不是嗎?(鄒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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